午夜兩點十七分,我又一次被那聲音驚醒,起初只是絲絲縷縷的細響,像某種液態(tài)生物在管道中緩慢蠕動,很快便發(fā)展成清晰可辨的流水聲——分明是從臥室東側那面白墻內部傳出來的,我打開手機電筒,光柱里墻紙接縫處的潮痕比昨天又擴大了一圈,呈現(xiàn)出不規(guī)則的蕨類植物形態(tài)。

這棟八十年代的老公寓從未向我展現(xiàn)過如此詭異的一面,房產中介當初信誓旦旦保證的"磚混結構優(yōu)越性",如今聽起來像某種黑色幽默,第十五個失眠夜,我蜷縮在距離聲源最遠的沙發(fā)角,用抱枕抵住腹部,突然意識到水流聲的節(jié)奏與自己的心跳逐漸同步。

物業(yè)值班室的老張第三次提著工具箱上門時,天花板已經開始滴水。"八成是602裝修鉆破水管。"他蹲在墻角敲打瓷磚的姿勢,讓我想起考古學家發(fā)掘文物的場景,當金屬探測器在某處墻磚前發(fā)出蜂鳴,老張的眉毛突然跳了一下,后來回想,那一刻本該注意到他瞳孔里閃過的異樣光芒。

破拆工程在周三早晨開始,電鉆突然卡住時,工人從墻體內扯出的不是預期中的PVC水管,而是一截裹著青苔的黃銅管道,表面蝕刻著類似甲骨文的螺旋紋路,隨著破拆范圍擴大,整面墻漸漸顯露出令人窒息的真相——交錯盤繞的金屬管網構成某種臟器般的有機系統(tǒng),正在脈動著輸送不明液體。

市政檔案館的藍圖顯示,這棟樓根本不該存在地下室,但當我跟隨手持探照燈的管道工,沿著銹蝕的消防梯下降到墻體夾層時,混凝土叢林在眼前轟然崩塌,二十米深的豎井底部,十二根銅管匯聚成樹冠狀的主干,延伸向城市地下的黑暗,某種超越物理常識的虹吸現(xiàn)象正在發(fā)生,液體違背重力向上攀爬,在管壁留下珍珠母般的光澤。

懸在安全繩上的測量員突然尖叫起來,他的激光測距儀顯示,我們所在的豎井正在以每小時三厘米的速度收縮,就像某種生物在進行胃腸蠕動,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聲吶探測到管網深處傳來規(guī)律震動——那不是機械運轉的噪音,而是近似人類語言的聲波頻率。

撤離過程中,我在某根銅管的接縫處發(fā)現(xiàn)了1963年的檢修標記,泛黃的卡片背面,某位前輩用鉛筆寫著警告:"別傾聽墻的私語,它們正在學習模仿。"現(xiàn)在終于明白,為什么前租客會在臥室墻上貼滿隔音棉,又為什么整棟樓的老人總在清晨五點十五分準時驚醒。

今夜水流聲變成了和弦,當?shù)谝粋€音符從墻內滲出時,我打包好了行李箱,樓下的銀杏樹正在落葉,它們墜地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遙遠的求救信號,或許明天該去拜訪602室那位從不露面的鄰居,據說他收藏著整套七十年代的城市下水道施工日志,在此之前,我需要確認枕頭下那本《地下水位異常記錄》里,被紅筆圈出的日期是否與老張維修工牌上的入職時間吻合,這座城市正在通過墻體脈管系統(tǒng)呼吸,而我們不過是被困在肺泡里的塵埃。